出水蓮

作者:蔡志浩。發表時間:1997-05-10 6:00 pm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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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夏的陽光灑遍整個小鎮。這感覺,與一年前剛來時,真是像極了。

我從小鎮郊區一個叫「林中之湖」的公園回來,想再看看自己熟悉的人事物。經過系館,胖秘書依然盯著她那台麥金塔回信。老闆呢?大概在上課吧。翻了翻課表,來到她上課的教室。

她在台下和學生坐在一起,聽著她從網景公司請來的專家講解,教科書上提到的軟體測試,是如何在網景公司執行的。台下學生有的早已睡得不省人事,有的則振筆疾書寫著學期結束時一定比教科書還厚的筆記。

一年前剛來這個小鎮的我,也是這樣的啊。每天背著重重的背包,搭著公車穿梭校園趕上課。好像每天都有念不完的書,作不完的筆記。每件事都很新鮮,每一分鐘都充滿希望。

遠離家鄉來到異國小鎮的知名大學,就為了圓一個留學夢。還記得爸媽曾以女孩子不用念這麼高的學歷為由,一度不願意讓我出國。後來說服他們了,他們又耽心我這從沒出過國的女兒吃苦。我還記得我跟他們說,女兒已經二十二歲了,又在外地念了四年大學,早懂得如何照顧自己。在機場揮別時,他們眼中的淚光告訴我,他們還是不放心。

幾個月後,蜜月期過了。我開始覺得孤單。我交了很多美國朋友,可是語言的隔閡讓我很難跟他們傾吐心事。在台灣的男朋友,聽我訴苦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。我多麼渴望身邊能有個人,陪我、抱我、幫我、聽我。

寒假過後,從別的學校轉來念春季班的他,和我念同一個系,在老闆開的課上認識的。

他為什麼要在我最空虛的時候出現?為什麼?命運吧,我想。他對我很好,陪我吃飯、看電影、帶我去買菜。我需要他的時候,一通電話他就會出現。他是不是我的新男朋友了?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他對我很好。台灣的他打電話來常找不到我,我也不知該怎麼說。我真的不知道。

那天看完電影,他說要來我住處聊天。我答應了。我跟他談到一些傷心的往事,哭了。他湊近我身邊抱著我,安慰我。我覺得好有安全感。

他突然伸手去解我上衣的扣子。「不可以!」我推開他的手。「為什麼不可以?我跟妳都這麼親近了。」安全感一下子變成了極度的恐懼。「不可以就是不可以!」我哭喊著。他的大手掌堵住我的嘴,他的身體壓得我不能動彈。他的手在我身上亂竄,我感到他扯下我的裙子、扯下我的……

夢靨,在一片絕望的黑暗中,不知過了多久才停止。再睜開眼時,他已起身。「去沖一衝,把衣服穿上。」他把拉扯下的我的衣物丟到我身邊。「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?為什麼!」我激動地問他。他不發一語。我過於激動,以至於全身顫抖,眼前一片昏黑。

再醒來時已是天明,昨晚一定是昏了過去。他早已離去。我在浴室裡不斷沖洗自己的身體,卻怎麼沖也沖不掉心中的羞辱。

我不敢跟爸媽說,不敢跟男朋友說,更不敢跟這裡的朋友說。這件事我不敢讓別人知道!月經過了很久沒來,我發現我懷孕了。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,我沒有足夠的錢去墮胎。原本我發誓再也不要見到他的,可是這種事他總該處理吧。我考慮了很久,撥了電話給他。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的聲音,說他幾週前就搬走了,離開這個城。

老闆請來的專家還在講課。教室後方走進一個黑人女子,是老闆請的保姆。她把老闆未滿一歲的小兒子交給她。多幸福的老闆,多幸福的小子喲。我望著這對母子,早已沒有能力傷心,也沒有能力羨慕了。

下課鈴響了,該看的都看了,我也該回去了吧。還記得我昨夜在無助與絕望中,狂奔了十幾分鐘到林中之湖。是該回湖邊了吧!

回到湖邊,湖心浮起一個東西,露出水面的部分形成一個長橢圓形的紫色圓圈。警車已經來了。我看到他們拿著大網,試著打撈湖裡的那個穿著我紫色上衣與黑色牛仔褲的東西。

我看著湖心的自己,早已不再傷悲。初夏的陽光灑遍整個湖面。這感覺,與一年前剛來時,真是像極了。我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,漸漸地溶入了今天清晨才從湖心冒出來的一朵白色蓮花中。